四川大学科幻协会破晓创作大赛

《第七十一公爵书》

关键词:不倒翁

分组:奇幻组第一轮第一组B12

《第七十一公爵书•其六》

云海深处雷霆作响,被交叉闪电照亮的大地惨白异常,不久这片荒原将变得如视界之外同样冰冷黑暗,蠕动的水波与柔软的雾气四处游荡。荒野中央站立着无垢的幼子,她的肌肤像珍珠泛着微光,眼睛像湖水映着星辰,红发像恒星燃着火焰。

生命册上记载着她的名,地底的魔怪有时念诵:拜扎克(Baizaku),一切的公主,水境的幼王,这是易卜劣斯(Iblis)的女儿与珍宝。

过去易卜劣斯王曾领她登上高山,将地上的王国,与王国的子民指给她看。如今易卜劣斯王已经离去,带领军团前去同佛卡洛(Focalor)和威沛(Vepar)作战。祂们是相伴的风神和水神,一个背生双翼,一个人身鱼尾;生羽翼的能刮起风,有鱼尾的能掀起浪。神灵的降临总伴随着天灾,风暴是佛卡洛和威沛降临的征兆。祂们经常指挥着风暴潮袭击海港的城市,佛卡洛使大风席卷民宅与公共建筑,威沛使大浪冲毁堤坝与石垒城墙,夺走数不尽的无辜者的生命,将悲痛与哀求湮灭在汪洋。

不过没有哪次的灾祸像这次一样严重,泛滥上涨的洪水不断淹没了更多的城镇,人们惊惶地四处逃窜,纷纷谣传洪水即将吞噬整个大地。

这时易卜劣斯王登上高台,他头顶冠冕的光辉盖过了星辰,长袍下摆摇曳出威严的弧线,他高声说道:“灾祸永不会降临,因为易卜劣斯王必定庇佑他的子民。”易卜劣斯王爱护他的子民,所以王要同损害了他子民的敌人战斗,赞颂与美誉属于易卜劣斯王,光辉与荣耀属于易卜劣斯王。

拜扎克在心中默念着父亲的名号,头戴冠冕,身披斗篷,右手抓着一柄两刃的宝剑,左手端着一盏明亮的金灯,火红的长发在狂风中犹如一团跃动的烈焰。潮湿、阴郁而不详的风将混杂在雷声中的忿怒嘶嚎送至她柔软的耳畔,她昂起头颅,无畏地凝视着上方翻滚的云气和闪电。偶尔有古老的月光从云隙泄露,她感到这圣灵之泪一般的银色流光比以往更加寒冷悲戚,仿佛雷剑划开的并非苍穹而是羔羊的胸膛,云锁扼住的并非飓风而是信徒的咽喉。

而她已然孤独地伫立在大荒上整整四个晨昏,沉默地等待着第五日的黎明。

那位学者告诉她,从天上坠落到地下大约需要九天九夜,人间刚好在当中。所以当第五日的黎明来临时,从天上坠落的那条巨大红龙,七头十角,全身燃烧着火焰,将经过她的面前,而后往下落入无底的深渊。那里荒芜贫瘠,布满硫磺和烟气,有一个燃烧的湖泊,水面流动的火焰闪着青白的晦暗幽光。红龙径直落入那湖中,从此只有魔鬼及死者能找到他的所在。

正如学者所言,第五日的黎明,会是她最后一次目睹这条红龙的机会。


《第七十一公爵书•其二》

拜扎克听闻学者教导人有关艺术和科学的种种,便召见他。

她起先问了许多问题,学者一一解答。于是她最后说。

“头戴圣冠的光辉的易卜劣斯,目如火焰的白发的易卜劣斯,声如众水的威仪的易卜劣斯,白袍金带的永远的易卜劣斯,为何众神于他的王国降下灾祸?为何众灵使他的子民陷入水火?我父的匕首曾斩断风神的翅翼,洁白羽毛如雪般凋落,我王的长剑曾刺穿水神的鳞尾,红色的鲜血如酒般洒泼。圣灵遭斧钺斩首,野兽啃噬了祂的骨头,禽鸟叼走了祂的血肉。然而欢庆的祭典从未举办,下一个潮湿的季节里,圣灵必定伴随着受诅咒的风暴重现人间。佛卡洛舒展着轻捷的皓白羽翼招来飓风,威沛摆动着灵敏的青金鱼尾扬起潮涌,祂们的眼与发依旧光明如炼铜,易卜劣斯王留下的伤痕杳然无踪。祂们既是生存的也是死亡的,既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告诉我,学者,那些不朽的圣灵莫非手握死亡的钥匙?知晓阴间的通路?”

穿着黑袍,手拿一本书籍的学者回答道:

“汝这易卜劣斯一半的珍宝哟,何必牢牢揪住那些枯燥乏味的话题。年少青春的岁月是多么短暂,应当趁着尚且懵懂无知去享受生活。汝可知中央寺庙的立柱上休憩着服从于易卜劣斯王的精灵,它们会展示发生在任何时间与空间的传说;密林弥漫的浓雾几乎混淆现实与幻梦的界限,据说深处隐藏着年轻诗人创造的乐园;每当满月的夜晚,踏上湖面粼粼的月光桥,就能听到水星、金星、火星等一切天体合奏的乐音。眼下周遭比遥远天边发生的事情有趣许多,作为易卜劣斯王的小女儿,还不到苦思人生、宇宙的年月。”

拜扎克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面带怒气来到学者面前。

“少来江湖骗子的那一套,如今哪里有寻欢作乐的闲暇。尔自称是知识的精灵,通晓一切神秘和隐情,现在来看不过是夸大其词,浅尝辄止了天文与哲学便四处卖弄,竟敢妄称全知全能。”

学者行了一礼。

“全能不敢妄想,全知却也属实。是在下对王女有所小瞧,然而务必谨记好奇总招致灾祸,有关宇宙之事确实不宜探求过多。”学者苍白的手指摩挲着怀中书本烫金的古旧封皮,从沙哑的声线中泄露出比外表更加衰老腐朽的气息。

他将没有抱书的另一只手伸入黑袍,从暗兜中取出并放在打蜡的金丝木长桌上的,是一枚比鸭蛋大,较鹅蛋小的椭圆球体。球面布满形似鳞甲的怪异纹路,用鲜艳得刺目的颜料、拙劣地笔触绘制着那些圣灵通常的形象:闪着光的头发和眼睛,白得像雪和月光的长袍,佩戴金冠冕和金腰带。它弧形的下部同桌面接触的面积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站得稳稳当当,岿然不动。

像是邀请一般,学者平摊手掌向拜扎克示意。于是王女用手将这个丑陋、歪曲的蛋形的圣灵像重重地按倒在桌面上,之后松开手。“尔冒犯了我,也冒犯了我父。神灵岂是这么容易打倒的存在?”

“正是。”学者低声说,似笑非笑。

倒下的圣灵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重新站立起来,一如起初它被放置在桌面时那样。

“这是一种在民间流行的小玩意,名为‘不倒翁’。”学者说道。

“荒谬至极,尽耍把戏,世间哪有不会倒的东西?从前人们为了传扬他们的名,以黏土烧砖,用石漆作泥,建造了一座高塔。那塔直通云端,连接天空大地,穷尽一切精妙的建造技艺,可后来天灾伴随神灵降临,那塔就倒了。汝必定同那群不可见的顽皮精灵达成协定,令它们帮你推起这不倒翁。”

“用不着精灵,起作用的是自然原理。只要重心在下部,怎样推倒都能站起。”

“诗人将故事编织进长诗,从不对背后追根问底,想不到学者与诗人大同小异,眼睛只顾着浅薄的表皮。找不出神灵背后的秘密,尽在这里同我打哑谜,这怪异的不倒翁毫无用处,只余可笑与滑稽。”

“世间万物运行自有规律,神灵同不倒翁别无二致,循规蹈矩,安分守己。自混沌开分昼夜以来,行星无休止地在黑暗中转动,恒星不知倦地在虚空内轰鸣,哺育众神的根茎扎入空气和水,盘绕着传统及时光,人类出生还为时尚早,圣灵却已然年迈。可是七罪刻在人的额头上,阿萨谢尔(Azazel)的剑戟,西姆扎斯(Semjaza)的麦黍,阿梅勒斯(Armaros)的诱惑,巴拉克卓(Baraqijal)的预言,从圣灵那得到的种种馈赠,迫使天平向人类一方斜倾。不过一切总要归位扯平,既然用手将其推到,不必奇怪它自个儿站起,纵使躲避风暴的惩戒,也逃不脱众水的洗礼。愚者为冬日的枯草而哀戚,智者对羁縻的人生而喟叹,一厢情愿认定造物美而有憾,妄尊自大、着实可怜,殊不知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第七十一公爵书•其五》

(缺失)

“那红龙从天上坠落到地下,经过九个晨昏。汝将在第五日的黎明看见那条红龙,七头十角,全身燃烧着火焰,尾巴拖拽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红龙将往下落入无底深渊,那里荒芜贫瘠,布满硫磺和烟气,有一个燃烧的湖泊,水面流动的火焰闪着青白的晦暗幽光。红龙径直落入那湖中,从此只有魔鬼及死者能找到他的所在。

“拜扎克,汝这易卜劣斯王的女儿,王国和一切的公主,水境未来的女王,这是汝最后的自由。当初汝是怎样见证龙傲慢自负与圣灵争斗,徒劳无功仍锲而不舍;现在就怎样见证龙从天上坠落,不甘而冲破深渊的岩层,在凡间作乱,向天国复仇——至此世界运转的重要齿轮已经就位,众神将同分子一样永不歇息的工作,在号角吹响之前。”

(缺失)


《第七十一公爵书•其七》

(缺失)

她看见全身裹挟着燃烧火焰的红龙冲散云层,从天空向着地底的深渊坠落。龙的吼声愤怒而痛苦,但同时她也听见远方传来渐大的水声,那是王失败后,风神和水神指使的洪水在大地上泛滥,直到凡是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缺失)


《第七十一公爵书•其一》

恶魔自火焰中现身,他穿着黑袍,手拿书籍,一副学者打扮。

“我乃知识的精灵,通晓世间一切神秘和隐情,教导人们有关艺术和科学的种种。我在效力所罗门王(Solomon)的七十二柱排位七十一,但恶魔之中数我学识渊博。”

“渴求邪恶法术的召唤者,我回应你的所求。那见证了红龙从天上坠落的,那目睹了晨星及群星消失的,那俯瞰了魔鬼自火湖诞生的,那如今在圣灵之中有一席之地,名为拜扎克的,她将授予你黑夜的学识,倘若你接受她的招待:蔑视天体的音韵,遗忘自然的天则,摒弃元素的排列,抛却神灵的律法,献上人类或牲畜作为祭礼,交出虔诚与理智陷入疯狂。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之处,在遥远王国的水面之上,两侧跪伏着恶灵的仆从,易卜劣斯王的女儿高高位于王座,静候一切来访。”

“世间万物运行自有一套规律,昼夜更替,季节轮转,岁月交迭,神灵伴随征兆降临又离去又复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知晓曾经晨星在高天永曜,火焰和雷霆温驯相伴;我听闻洪水泛滥在大地之上,挣扎的万灵悲鸣哭喊;我亲历无底深渊的万古无明,受烈火炙烤硫磺熏烧。我穿行于遂古之初的混沌,飞跃过一望无际的海面,回归到无尽空虚的永恒,我的目光早已洞察天地万理、人世万情。生成的一切自有规定的去处,无论如何破坏、干涉、扭曲,最后总会回到既定的轨道,所以我从来不伸手推动事物。但我却鼓励人们大胆尝试,直到毁灭前尽可以自由自在,因为挣扎能带给汝等少许慰藉,至少不使尊严同灵魂一并昏浊。”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但他林(Dantalion)如是说


译者写在后面的话:

以上是部分《第七十一公爵书》,这卷文书来自一个不倒翁。那个不倒翁表面彩绘磨损严重,显然被把玩过相当长的时间,隐约能看出闪亮的头发,白色的长袍,金冠冕和金腰带,样子同传统的天使形象十分接近。我猜想女儿也许会喜欢,便从集市的摊位上买下来。回家的途中我摆弄着它,碰巧发现中间可以打开,于是我在它空心的上半部内得到了这份希伯来文手稿。

手稿是莎草纸写成的,有些年头。莎草纸写成的文书通常能保存数个世纪,前提是环境干燥。我手边缺少合适设备做碳-14测定成稿的确切时间,但地中海区域气候常年湿润,因此我确信手稿年代不会早于18世纪。此外,但他林(Dantalion)在七十二柱魔神中排位七十一以及他是恶魔公爵的说法,最早出现在《所罗门的钥匙》(The Key of Solomon)当中(众所周知,这本臭名昭著的召唤书不过是中世纪的术士们假托所罗门王的名义所作,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由此可以推断伪经本身的创作年代必定晚于《所罗门的钥匙》面世,也就是14世纪之后。

手稿的文本部分缺失,又缺乏可信度,唯一能促使我拿起笔开始翻译它的,纯粹是其叙事的独特魅力。

乍看之下作者像个白痴,把《古兰经》与《圣经》混为一谈,其实是为避免受到罗马教廷的异端审判而采用的隐晦手法,与歌德在《浮士德》里嘲讽教皇用的技俩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位作者的意图不在于讽刺神的代言人,而是试图否定整个宗教本身。

伊斯兰教中易卜劣斯(Iblis)的地位实际上相当于基督教的撒旦,《第七十一公爵书》仅仅借用了一个名字,本身讲得还是《圣经》的故事(我想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同出一源应该算生活常识)。一个试图反抗神最终失败的家伙——魔鬼,撒旦,或者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从弥尔顿开始,关于他的悲剧被人们反复杜撰编造了数个世纪,大部分都想表达英雄主义或者反叛精神,唯独《第七十一公爵书》的作者另辟蹊径,通过这个故事倡导人们追逐欲望。在今天看来颇似恶魔崇拜,但文艺复兴时期正流行相同的观念,反对教会禁欲、冲破思想束缚、追求现世幸福。

之前我说过作者意图否定整个宗教本身。他用七十二柱的形象塑造了风神与水神(天使),并借但他林之口断言祂们与不倒翁没什么区别——都是自然产生的现象,按照客观规律行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旦人类妄图打破平衡,自然的反作用力便随之而来。在故事的结尾,反抗未果的易卜劣斯和拜扎克失去了作为‘人’的自由意志,灵魂已经‘死亡’,转变为自然现象,从而构成使世界运行的齿轮之一。通篇故事里没有出现至高神,因为佛卡洛(Focalor)和威沛(Vepar)等天使、拜扎克和易卜劣斯等恶魔、甚至是但他林,它们正是至高神意志的显现。简而言之,在作者看来,我们即神的一部分,神则是整个世界本身。人的挣扎注定徒劳,他所做的一切都敌不过自然的伟力,而到最后,注定死亡的我们也回归成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但他林最后说“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么是否意味着,既然最终命运早在开始就注定,干脆一开始就放弃更好?既然推倒了不倒翁,它也会站起来,宁可从一开始就不要浪费力气?

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个人持有和作者相同的观点。你得知道,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那个肚子里藏了这份希伯来文手稿的不倒翁,正被我趴在壁炉前地毯上的女儿摇来摇去,她咯咯地笑着。我的小可爱自然知道不倒翁推倒了还会站起来,但她仍不停地推,因为玩耍的过程本身就给予她快乐。

我难以猜测究竟是谁将手稿藏在了不倒翁中,一个教士,一位诗人,还是……谁知道呢?但他必定是个热爱生活、享受人生的家伙。



“爸爸。”他的女儿突然叫起来,“不倒翁的底下刻着字母,它叫安塔利(ANTALI)。”


评论

热度(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