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科幻协会破晓创作大赛

[奇幻组第一轮] A2 《寻查师》

关键词:脉络

 

    我是一名寻查师,换句话说,寻查师是我的工作。

    我自认为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在这一行里,我虽然还远远不能说是闻名遐迩,也算是小有名声了。我热爱我的工作。不,其实没那么热爱,但绝对说不上讨厌。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我尽力这么想,现在也只是到了不讨厌的地步而已,这样看来,我还应该多多磨练自己的心态。

    当然,我对这份工作还是很有感情的。“你的工作也是一门艺术。”她常常这么说。我觉得是因为她在学绘画,这让她的眼里有滤镜,看什么都像艺术。但是她说不,寻查师有着独一无二的美感。她这么说的时候正抬头望着我,手里搅动着咖啡杯里的茶匙,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让我以为自己也很有美感。事实上,她才是有美感的那一个。

    我们是因帮她找东西而相识的,尽管那时我还不是一位寻查师。那天晚上我从超市旁路过时,她正站在自动储物机旁。我帮她找到了她消失的夏季限定蓝莓麦芬,——因为太晚没被取回而被工作人员收进了一旁的柜台里。她喜欢吃甜品,我们每次出门,最后都会以甜品店作为终点。她记得绝大多数甜品店的位置,但每次都是由我带路走向目标。于是当我毕业前茫然不知所措时,她对我说:

    “不如去当寻查师吧,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于是我成为了一名寻查师。

    一般来说,寻查师需要知道寻查目标的各种关联信息。物与物之间由看不见的丝线相连,无数的事物交错着,每座城市都是一张巨网。寻查师的工作,就是沿着这些线找到它们各自的终点。

    但找到甜品店的位置却并不需要这些额外的信息(丝线)。我总能明白她想吃到什么,她说。甚至我能还发现过她不知道的美味地址。

    我并不十分热爱这份工作,但我常常觉得,做一个寻查师也不坏。

 

 

 

    今天清晨,我是在惊吓中醒来的。

    我没做噩梦,睡眠质量也是一等一的棒,只不过在我迷迷糊糊间摸起手机时,发现已经是九点五十了。

    吓得我从床上一窜而起。

    虽说寻查师是按单计酬,没有早起的必然需求(何况今天还是周末),但我昨天和她约好,今天十点去尝尝北城区某家店新上的榛果杏仁车轮泡芙。昨晚,我便把机械闹钟定在了九点半。

    顾不上想太多,我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拿着包就跑出了家门。关门前,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可能会晚点到。

 

    终于在十点零五的时候,我急匆匆地赶到了约定的甜品店。她不介意等人,但我的迟到极有可能导致限量试销的新款泡芙售罄,真是这样可就不好了。

    我在门口环视了几圈,想着今天她会穿什么款式的衣物,但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我抬头,太阳高高挂在天空,连日的阴云在今天忽然全部消失,阳光毫无遮掩的落向大地。

    又变得暖和起来了,她或许会换上那件连衣裙吧。自从买来之后都是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没有机会穿。这是为数不多她十分满意的衣物,是我和她一起挑选的,应当就在不久之前,或许也有一阵子了吧,我有些记不太清。

    推门走进去,在里面也没有发现她。我只好在落地窗边找了一个位置。我不介意等人,但她往常总是会早到十分钟,这让我感到有些诧异。我没在桌上找到菜单,就挥手叫来了服务员,趁着限量新品还没卖完赶紧下单,一边给她发短信告诉她我到了。

    沿着窗边的遮雨棚恰好将阳光挡在窗外。远远的,我看见一位同行向这家甜品店走来。他和甜品八竿子打不着,不出意外应当是为了工作来找物品的。

    这可是周末啊,我心想,他也太敬业了吧。

    我戴上帽子,往下扯了扯帽檐,偏过头去,希望他不会发现我。当然,其实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并非是多么难缠的人,相反,他热情而随和,很好相处。只是如果打了招呼,又免不了寒暄几句。

    但出乎我的预料,他走进店门后,转头便望向了我,然后径直朝我走来。他的脸色凝重,完全看不到平日常常挂在嘴边的职业性微笑。

    是专门来找我的?我有些纳闷,今天不是工作日吧。我一向秉持着周末拒绝工作的原则,但看起来他并没有相同的觉悟。

    “你也感觉到了吧,事情已经十分严重了,”他也不坐下,就站在餐桌前这么对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头雾水。我茫然地摇摇头,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很多东西消失了,包括我的手机。”他只这样简单地解释,“就在昨晚和今天早上。”

    啊,原来如此!我完全没明白。

    每时每刻,都会有人丢失自己的物品,如果不再有东西丢失,那时候我们就真的失业了。难道说是他贪心不足,一口气接了太多的任务又完成不了,现在让我来找他帮忙?

    我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寻查师,工作上从来没有过疏忽。

    于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不是丢失,而是消失。”他点点头。

    事情确实比较严重了。恐怕,这样的消失还会不断持续下去,直到......

    运气不好的话,直到半座城都不见踪影。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刚刚发出去的消息后面,显示着小小的“未读”字样。

 

 

 

    所谓一切之间彼此关联,而事物本身的存在便以此维系。其中的痕迹便结为不可视的丝线,由始至终将相互间的联系固定。众多的丝线汇聚于人,而人和人各自成为蓝图上的驻点,点与点交错相接织为一张大网。每座城市都是一张网,人们在其中徘徊流动,但蓝图上的点则变化无多。而万事万物的存在,都需要丝线的固定。若非如此,即是被排除于巨网之外,便有可能从网中坠落,再不可寻。

    这位同行——暂且称其为同君——一边急匆匆地向前飞奔,一遍用着听不懂的话向我解释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说,你能明白吗?”他头也不回地问我。

    “大致懂了。”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光秃秃的路面上,树木花草都不见了踪影。阳光直直地落在柏油地上,行车指示线黯淡地让人看不清,不知道是原本如此还是此次的变化使然。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看月亮,那么月亮就不存在。”他用一句更加难以理解的话对之前难以理解的说明做了诠释,“消失的越久,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还有回来的可能性?”

    “在彻底从网中掉下去之前,或许还有机会找回来吧。”他停下脚步,像是在思索着该往哪边走。

 

    原本不远处有一条林荫小道,我和她经常在傍晚走在柔软的落叶上,脚下与身后传来“沙沙”地轻微细响。小路尽头左拐的巷子里,有一家私人营业的小咖啡店,由普通的居民楼装修成的,里面没有沙发,只有沿着墙壁的一行桌板,和零星的几个高脚椅。她说,这家的美式咖啡温度适中,比其他甜品店的咖啡也要浓上一些,但口感却偏甜,没有焦苦味。

    她喜欢甜味。

    二楼是一家私人影院,同一个老板开的,我们经常会点一杯奶茶带上去。私影的放映设备其实一般,但音响效果很好,更重要的是便宜。我们会带一些老片和不上院线的电影来这里看,或是把CD机带来接在音响上试听我们共同喜爱的乐队的新专辑。

    老板娘喜欢植物,在后院里摆弄着不少花花草草。上周离开时,老板娘折了一枝新开的蓝玫瑰送给了我们。不知道为何,对花草没什么兴趣的她那天特别开心,之前咖啡打翻溅在裤脚和靴子上的不快似乎也一扫而空。

    出了店门,她这么在我耳边小声的说,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喜悦:

    “你不知道吗?蓝玫瑰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

 

    “我们该做什么?”我追在同君的身后,喊着,“这件事应该向寻查师组织上报,再一起决定该怎么解决吧。”

    “来不及了,等上报早就来不及了。”他说,“而且,我就是寻查组织的执行理事。”

    啊?我完全不知道他是理事。不过所谓寻查组织也就是个空名号,真正工作接单也不需要经过他们,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寻查学术讨论会。

    “为什么以往无事发生,唯独就今天,这张网开始崩坏了呢?”他自言自语,“要找到把他们吹走的‘风’的来源。”

    找到无实体的抽象事物,即使是对于寻查师,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林荫道倒还一切如旧,微风从身后涌来,枯黄的落叶从地面被卷起,原本寂静的空气开始翻滚。他又说了几句话,但是被掩没在风与叶的奏鸣声中。似乎是找到了方向,他接着向北边跑去。

    路过那家咖啡店时,我向坐在吧台,正看着电视剧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高楼上的LED灯管变得零零星星,原本是作为大型的电子屏幕供在中间小型人工湖泊的游客观赏,之前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湖两岸大型影像表演展。现在像是一块戚风蛋糕被小鼠从上面啃过一般,消失的灯管构成了排布着不规律的恶劣线条。湖中的船只也消失殆尽,倒是有零零星星的船桨漂浮在水面上。水面倒是依旧泛着绿色,让环保部门头疼的藻类倒是依旧顽强的存在着。到湖心岛上的曲折长桥只剩下一条条桥的脚,像是高跷一般伫立在湖面。

       沿着湖泊下游的小河,周围楼盘墙上的油漆开始沾染上灰褐色的巨大斑点。没有了阳台的围栏和窗玻璃,客厅与卧室一览无遗的暴露在高层的寒风中。也有整个墙面直接被剥离,或是钢筋房梁连着一半的混泥土结构被挖去,像是被抽的七零八落的叠叠乐积木,惊险地支撑着其上十余层的庞然大物。

       小河旁的丛林渐渐稀疏,没有树叶覆盖的枝干像是从地底伸出的干瘪的爪子。河水变得清澈,但称其为小溪更为合适,流水下是柔软的细沙,一切崎岖都变得均匀。

    “不会错......”我听见同君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地推断着什么,“是......”

 

        纤细的水流从我耳边穿过,我想起很久之前在图书馆时,我坐在她对面,冬季的雨点拍打在身旁的窗玻璃上,也是像这样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水流滑落。空调的热气供给不是很明显,在我捂住嘴巴侧身打了个喷嚏后,隐约听见她吸了一下鼻子。

        “冬天下雨的早晨最适合什么?”她压低了声音问我。

        接着没等我回答,便从包里拿出两个纸杯,接着掏出保温杯,从中倒出热牛奶。

        “不知道什么合适的时候,就喝热牛奶。”我回答道,“因为它足够甜。”

        “而且暖和。”她补充,同时对着自己的手掌哈了一口热气。

        那天,她在图书馆中完成了她论文的最后一部分。而我在图书馆中帮她找到了她心心念念而没买到的书。我坐在她对面,在她之前看完了那本书。

 

        “......在移动。”

        我回过神来时,同君已经得出了结论。我没有具体听清他的思考过程,不过最后的结论大致可以明白。

        “跟我来吧,”他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先让他们停下来。”

        我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我准备跟着他走,但我说出口的却是:

        “我要去城南边一趟。”

        他露出不解的神情,数秒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微风从我身前扬起尘土,溪流不知何时已经干涸。沙丘在前高低起伏,石砾满地。我回身望去,远处隐约能见到高楼的剪影。苍白的星辰挂在灰色的天幕,像无意间滴落的油漆。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往回跑去。

 

 

 

       我看见一切都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气流形成旋涡,把我见过的、没见过的事物都一同抛掷着。一张硬纸板砸在了我的脸上,我接过一看,是那家甜品店的菜单。

       被撕了封面的书、饮水机的红色拉钮、停在路旁半年没人开动的私家车、散成卡牌和骰子飞舞着的盗版桌游、瘸腿的螳螂、矫正用的牙套、单只蓝牙耳机、空白的前年中考模拟卷、没有缠手胶的羽毛球拍、防盗门的门铃按钮、电话亭、一卷卷的鞭炮、卫生纸、指甲刀、打火机、哭泣的婴儿女童、巨大的石块、画有奇怪涂鸦的纸钞......在一个东西飞过我面前时,我伸手把他抓了下来。是我的闹钟。

       但我没看见她的身影,我不知道该在哪里找到她。

       我回忆着她的面容,却像是在梦中一般模糊不清。我和她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昨天晚上,还是上周末?我记得那天是在一家灯光亮闪闪的小吃店里,炸牛奶的甜和西米露中芒果的微酸恰好中和,我还点了一盘奥利奥冰沙。但她把盘子从我的面前抽走,对我说:

        “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吃这些吧。”

        “你是我妈吗?”我佯装生气。

        那时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线条织成了网,又像是小丑鱼触碰到了海葵的触手。我感到有一些头晕,狂烈的寒风拍打着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从背后击中我的左臂,我转头看过去,是一部半旧的老人机。

        忽然间,风变得迟缓,飘舞着的事物纷纷落下地来。我跑去接住那个还在哭的婴儿。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

        “是我。”同君的声音从中传来,“已经没事了,我让他们停下来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电话亭,你帮我找找我的手机,希望还没彻底消失。是一部半旧的老人机。”

        “看到了。”还没等他回应,我就挂了电话,接着捡起老人机,塞进包里。这段时间里,那个小孩还在我怀里哭着。

 

        我回到了之前的甜品店。同君也来了这里,拿回了他的老人机。

        我问他,消失的东西还能找回来吗,他说不一定,消失和遗忘是一体两面,事物被遗忘,和它消失了是同一个意思,前者决定了后者,而后者是前者的具象化反映。已经忘却的事物还能再回想起来吗?他这样问我。

        我没什么其他话想说,于是只能向他道别。坐在吧台上,我想起了什么,把菜单交给老板。

        “你在等谁吗?”老板问我。

        我点点头。

        “在等你对象?”他问。

        “忘了。”我这么回答,同时摇摇头。

 

        老板回到后厨去了,就留我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外面传来警笛的尖叫声,因为今天这事,政府可要忙一阵子了吧。我透过窗户看着北边接近荒芜的大地,天地间模糊的轮廓,被暮色笼罩,云层逐渐黯淡,太阳即将在地平线上褪色。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我一下。

        “你来的太晚了!我都等了好几个小时了!”她穿着墨绿色的亚麻连衣裙站在我身后,然后把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衣领。

        我挣扎着躲开,但她力气比我大,加上我穿过这座城跑了半天,疲惫至极,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盯着我的脸看,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今天怎么没化妆啊?该不是刚刚才醒马上赶来的吧?这可不好,你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这让做母亲的我很担心啊。”

        “你不也从来不化妆。而且你比我小一年,就算这么说,我是你妈才对吧。“

        “老女人。”她哼了一声,拉着我的手走出店门,“今天你迟到这么久,导致我没吃到限量泡芙。晚饭和饭后甜点你可要请客补偿。”

        我撇撇嘴,明明迟到的是你才对。

        “咦,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发生什么了?”一出店门,混乱的街道和拥挤的人群让她吃了一惊。

        “不知道,”我回答,“大概是有什么东西从它原本的脉络上脱离了吧。”

        “你们寻查师说话可真难懂。”

        不,还有更难懂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说,“虽然迟到了,但是我可没爽约。”

        我从包里拿出限量榛果杏仁车轮泡芙,——上午买的——递给她。

        希望之前没在奔跑中撞坏,我暗自祈祷着。

评论(2)

热度(6)